文/鄭婷
烏魯木齊的秋從沒有半分纏綿，連雨都來得這般干脆利落。前一日還是晃得人眼暈的艷陽，把柏油路曬得暖烘烘的，夜里風(fēng)便裹著涼意翻涌而來，清晨推開窗時，雨絲已斜斜地織滿了天空，遠(yuǎn)處的紅山被暈成一幅淡墨山水，只剩赭紅色的山尖在霧里若隱若現(xiàn)，像藏在宣紙上的印章。 

樓下的白楊樹最是誠實，葉片昨日還帶著幾分倔強(qiáng)的綠，經(jīng)這秋雨一洗，竟簌簌地褪成了透亮的金。雨滴打在葉子上，沒有江南“淅淅瀝瀝”的柔婉，盡是西北獨有的爽利，“嗒嗒”聲脆生生的，像誰用指尖輕叩著裹著糖霜的糖紙。風(fēng)過時，滿樹金葉便裹著雨珠往下落，鋪在濕漉漉的柏油路上，像撒了一層碎金。即便車輪碾過，也不黏膩拖沓，只留下一道淺淺的水痕，轉(zhuǎn)眼又被新的雨絲輕輕填滿。

往日里車水馬龍的橋面，此刻蒙著一層薄雨霧，朦朧得像籠著紗。車燈透過雨絲散成一圈圈暖黃的光，悠悠地晃在雨幕里，像落在水面的星星，又像揉碎的月光。河對岸的胡楊林早黃透了，雨水把深褐的樹干洗得愈發(fā)黝黑，金黃的葉子卻被襯得更亮，遠(yuǎn)遠(yuǎn)望去，像一片燒得溫和的火，在雨里安安靜靜地燃著。偶有飛鳥掠過，翅膀沾著細(xì)碎的雨珠，飛得卻不慌不忙，翅膀扇動的節(jié)奏里，仿佛也藏著對這清凈秋景的貪戀。

忽然想起小時候，也是這樣的秋雨。我總愛踩著水往學(xué)校跑，帆布鞋被雨水泡得透濕，卻偏要故意去踩積水里的落葉，聽咯吱一聲的脆響，那聲音里藏著的歡喜，能讓整個雨天都亮起來。

如今雨還在下，我卻沒了兒時的莽撞。站在路邊，看著雨絲輕輕落在手背上，涼絲絲的，卻不刺骨，反倒像誰的指尖輕輕碰了碰皮膚。原來烏魯木齊的秋從不是世人說的蕭瑟，它的雨就像這座城的人，看著帶著幾分冷硬，骨子里卻藏著溫厚的溫柔。是巷口烤包子剛出爐的羊肉香，混著雨氣飄過來，是早市老人手里的熱奶茶，杯壁凝著水珠，卻暖得能焐熱整個手掌，更是落葉下悄悄藏著的、來年春天的希望，在雨里靜靜積蓄著力量。

雨漸漸小了，遠(yuǎn)處的天山竟悄悄露出一角雪頂，在云層里閃著細(xì)碎的微光，像撒了一把碎鉆。我收起傘，任細(xì)碎的雨珠落在發(fā)梢，涼意在發(fā)間輕輕漫開。忽然懂得，這秋雨從不是季節(jié)的結(jié)束，而是烏魯木齊在給秋天寫一封溫柔的信，每一滴雨都是筆尖的墨，每片落葉都是信里的字，字里行間，全是對歲月最妥帖的珍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