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間無事，友人送來一張票，是慶祝新疆維吾爾自治區(qū)成立七十周年的文藝演出，名曰《美麗新疆》。劇場新修的，頂上的燈亮得晃眼，人聲嗡嗡的，像是誰搖動了一樹繁花。我找位置坐下，等著開場。心里卻想起汪曾祺先生說過，看戲是要帶著三分閑心的。
幕布拉開，竟是一排排站著的人，手挽著手，唱起《我們在一起》。五彩斑斕的各民族舞者輪番上陣，隨著熱情奔放的音樂，像一朵朵色綻放的玫瑰。英姿颯爽的小伙，濃顏嬌美的女子，歡快地旋進場心，靴跟踏起薄煙，脖頸卻穩(wěn)得似天山雪松。果然風(fēng)俗是一個民族集體創(chuàng)作的抒情詩，此間歌舞何嘗不是，活著的日子在琴弦上淌，未說的話在旋轉(zhuǎn)的裙擺里說盡。所謂“永遠在一起”，大抵是這般——煙火人間共跳一支舞，從臺子的四面八方，聚起來似繁花，散開去如落英。
燈光一轉(zhuǎn)，成了茫茫的戈壁灘顏色，黃里透著金。《凱歌進新疆》的調(diào)子一起，便有了坎土曼掘地的聲響，有了人拉犁的喘息。這哪里是唱歌，分明是讓歲月在眼前又活了一回。那調(diào)子，今夜聽來，別有一番滋味。像是嚼一枚甘草，初覺著苦，回味卻是清甜的。接著便是手鼓“咚咚”地敲起來了，一群姑娘小伙子旋著上來，五顏六色的裙擺花兒似的散開，是《打起手鼓唱起歌》。那熱鬧是從泥土里長出來的歡喜，讓你覺得如此的幸福，人們活得這般有聲有色。
最妙的是《天山青松根連根》的舞。那些人，穿著艾德萊斯綢的，戴著花帽子的，手臂挽著手臂，糾糾纏纏，真像極了山崖上扎了根的樹。分不清誰是誰，只覺得那力量是從地底下生發(fā)出來的，穩(wěn)穩(wěn)的，任憑什么風(fēng)也吹不倒。一聲接一聲的“亞克西”，用新疆味兒唱出來，比什么華麗的詞藻都受用。
后半場的戲，便有些像過節(jié)時，巴扎上琳瑯滿目的貨品了?！兑环萏厥獾年P(guān)愛》，調(diào)子柔柔的，像母親摩挲孩兒的頭頂?！妒刈o天山》的舞者，動作硬朗，氣勢鏗鏘，又像是守護神了。待到《絲路花開》時，滿臺的姹紫嫣紅，分不清是燈光，是衣裳，還是真的花朵。只覺得香噴噴，熱烘烘的氣浪，直撲到臉上來。今夜，我只愿夸好顏色，我的心一陣陣地喜悅，隨著那舞者的飛旋和搖曳。
壓軸的，自然是《美麗新疆》。所有的顏色，所有的聲響，都攪在一處，沸反盈天地?zé)狒[著。我瞧著臺上那些年輕的臉，紅撲撲的，汗涔涔的，眼睛里像落進了星星，亮晶晶的。他們唱些什么，我已聽不分明，只覺得那歡喜是滿得要溢出來的。
戲散了，人潮往外涌。我坐著，等人都走盡了才起身。舞臺上，演員們手挽手輕聲唱著“我們永遠在一起“，一聲又一聲，一遍又一遍。像呼喚游子歸來，像挽留行人暫駐。
夜風(fēng)有些涼，劇院的輪廓在燈下很好看，圓融融的，據(jù)說是仿了石榴的造型。我忽然便笑了，想起臺上那些緊緊挨著的人影，可不就像這石榴肚子里的籽兒，一顆一顆，亮晶晶的，分不開。
忽然想起一句話：“甜的嘛，傷心的人吃不下；苦的嘛，跳舞的人咽得香！七十多年的戲，一個晚上是演不完的。但能有這么一個晚上，讓人看看過去的辛苦，嘗嘗現(xiàn)在的甜，想想將來的好，便很夠了。窗外的夜色濃重，時值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6周年，我的腦海里一直回響著那一句：們永遠在一起，我們永遠在一起……